她直动身,看见一个穿戴洁净白T恤的年青人站在那儿,像一根杵在地上的电线杆。
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洗衣粉味,和店里混杂着廉价洗发水和头油的滋味方枘圆凿。
她三十八岁了,在这条街上开了十年店,三教九流的人见过不少,大醉的酒鬼、吹嘘的赌徒、失恋泣诉的小姑娘,什么局面没见过。
她心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,便是这小子是不是和同学打赌输了,拿自己来寻开心。
那个叫方剂言的年青人没有滚,反而把肩上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帆布包取下来,放在了那张磨得发亮的理发椅上。
说完,他如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回身箭步跑出了理发店,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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差不多二十年前,她跟着跑长途运输的老公高振海,从几百公里外的乡间来到这儿营生。
高振海长得人高马大,说话嗓门也大,可性质不怎么可靠,就好两样东西,喝酒跟吹嘘。
程玉芬不相同,她话不多,但手巧,来城里之前,在老家一个老师傅那里学了全套的理发手工。
夫妻俩把一切积储拿出来,又跟亲属借了点,才在这条老居民区里盘下了这家店面,取名叫“红玫瑰理发店”。
店不大,就两张椅子,一张白瓷的洗头床,但程玉芬天生爱洁净,把店里收拾得总是一干二净。
街坊邻居都觉得,她一个外地女性,无亲无故,没了男人,这家店必定撑不下去,迟早得关门回老家。
葬礼办完的第二天,她照旧早上七点拉开了卷闸门,店里那把旧式推子的嗡嗡声,跟平常没什么两样。
她见过街东头老裴家儿子娶媳妇的喧哗,也见过街西头老阎家孙子从满地乱爬到背着书包上学。
客人们坐在理发椅上,聊着各家的家长里短,聊着单位的怨言诉苦,她就拿着剪刀在一旁静静地听着,偶然赞同一两句。
老公高振海走了快十年,程玉芬的日子就跟门口那条被行人磨得干净的石板路相同,单调,庸俗,一眼就能望到头。
晚上八点,送走最终一个客人,关门,算账,然后回到店肆后边那个十平米的小隔间里,吃饭,睡觉。
她觉得自己就像店里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,饿不死,但也长欠好,就那么吊着一口气。
店里的生意能保持她的温饱,让她在这座城市有个安居乐业的当地,但也仅此而已。
柜台上那台旧式收音机,曾经听着里边的评书相声还挺有滋味,现在只觉得吵得人头疼。
窗外街上孩子们的追跑打闹声,曾经觉得是鲜活的烟火气,现在只觉得是聒噪的噪音。
她有时分甚至会巴望发生点什么事,哪怕是跟人轰轰烈烈地吵一架,也比现在这样暮气沉沉的强。
其时是宿舍的同学引荐的,说这条老街上有家理发店,老板娘手工好,关键是廉价,剪个头才十五块。
她越想越觉得这事儿荒诞,决议等第二天方剂言来了,有必要把那个包原封不动地还给他,再把话说理解,让他今后别再来捣乱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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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差人没有绕圈子,直接开宗明义:“咱们是市局刑侦队的,向你了解一个状况。”
年青的差人拿出一个簿本和笔,开端做记载,一起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和这个狭小的房间。
老差人没再诘问,仅仅留下一句“假如想起什么,或许他再来联络你,请马上跟咱们联络”,然后就带着年青差人离开了。
她第一次感到,这家她待了十年的小店,这个她以为是自己避风港的当地,如同忽然变得生疏而风险。
“多半是跟那个男学生搞到一块儿去了,你看那学生年纪轻轻的,别不是被她给骗了吧?”
程玉芬把店门外的“经营中”牌子翻了曩昔,然后“哗啦”一声拉下了半扇卷闸门,把那些议论声阻隔在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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程玉芬越想越惧怕,她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一个山崖边上,往前一步是深渊,撤退一步也无路可走。
程玉芬的手有些颤栗,她深吸了一口气,像是下定了某种决计,猛地一下拉开了拉链。
映入眼帘的,是一沓又一沓用皮筋捆得整整齐齐的厚笔记本,还有几张折叠起来的手绘地图。
她拿起一张地图打开,发现上面画的正是她们这片老城区的大街布局,画得十分具体,连哪家门口有棵歪脖子树都标了出来。
地图上,用赤色的水笔重重地圈出了好几个当地,其间一个,赫然便是她的“红玫瑰理发店”。